“如果她还有一丝求生的欲望，她随时都可以站起来，继续活下去。”

随着同学们口中的这番话，这位年轻女学霸的结局似乎已经盖棺定论。她，杨元元，自杀了。

这条年仅三十岁的鲜活生命就这样逝去了，让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愿望，让她再也没有面对生活的勇气的究竟是什么？是知识也难以改变命运的绝望？是几十年来贫穷带来的自卑？还是过于紧逼让她无法呼吸的“母爱”？

宿舍里的母亲

2000年，杨元元正值大三，高中时代的她成绩优异，顺利考取了武汉大学，如今就读于武汉大学经济系。虽然在同学们的眼中杨元元稍微有些内向，但也完全不影响大家对她的评价——一个善良大方的人。

无论何时问起，相信对于杨元元而言，这几年的大学生活都是最美好的时光，直到她接到了她的母亲望瑞玲要来的消息。

这并非是一个能令人感到震惊的消息，毕竟孩子独自在外地上大学，家中父母不放心，偶尔来探望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。但望瑞玲此行并非来看望杨元元，而是打算与她同住。没错，杨元元的母亲打算住进她的宿舍里。

室友的母亲打算搬进宿舍一起住？室友表示难以理解。杨元元自己也是颇为抗拒，然而想起曾经母亲为自己的付出和母亲的威望，拒绝的话杨元元也完全说不出口，只能无奈地接受了。

杨元元是个单亲家庭，她的父亲在她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，家中只剩下母亲望瑞玲和一个四岁大的弟弟。这么多年来，母亲望瑞玲一直在一家军工厂当车工来供养两个孩子上学，确实是含辛茹苦。

好不容易撑到两个孩子都考上了重点大学，眼见苦日子也快要熬出头了，再等两年就要开始享福了，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。

工厂要搬迁，原本提供的员工宿舍自然也得搬走，住新的员工宿舍需要花钱购买，这对望瑞玲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。她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旧宿舍，可大家这一搬走，旧宿舍也没有几个人，望瑞玲也不想继续住了。左思右想，她干脆直接离职，打算搬去女儿的宿舍和女儿同住。

宿舍里突然多了一个“室友”。所有人都很不习惯，除了望瑞玲，宿舍里满是尴尬和压抑的气氛。无法忍受的室友有的直接搬走，有的申请换寝，室友们和杨元元的关系也慢慢变差。

这件事很快被校方得知，原本对于这件事校方是并不同意的。但考虑到杨元元是一位优秀的学生，又提出了申请说明了自家的情况，处于人道主义考虑，学校干脆拨出了一个空铺给望瑞玲居住。

杨元元原本美好的大学生活就这样迎来了突如其来的改变。只要一有空，望瑞玲就会紧紧盯住她，不让她与同学来往。对于任何人来说，就算是母亲，这种行为也如同监禁。可从小对于母亲的服从让杨元元强行说服了自己。

2002年，杨元元顺利毕业，但由于自己是贷款上学，在还完贷款之前是拿不到毕业证的。因此她和母亲租了一间小房子同住，打算先打工还贷，同时供自己的弟弟上学。

几年的时间里，杨元元干过许多工作，英语老师、销售……但由于没有毕业证的原因，薪资都不理想，和同学合伙开的杂志社也没能成功，最终草草收场。

尽管几番受挫，但好歹也算是把助学贷款还上了，拿到了自己的毕业证。

坎坷的逐梦

眼见曾经的同学们发展得越来越好，自己的弟弟也有了北大直博的资格，自己却还一事无成，杨元元的心里说不急那是骗人的。在本科期间，杨元元就对法律专业十分感兴趣，还跨专业学习过，如今不妨一试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在拿到北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，杨元元的心情是十分激动的。然而在她兴冲冲地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时，得到的答案却是学费太贵，没必要去。放到平常人家哪怕再穷砸锅卖铁都要上的机会，望瑞玲就这样拒绝了。

强掩失落，杨元元也不是不能理解，自家的条件太差了，三万块钱的学费都能压死这一家人，还是先找工作赚钱吧。杨元元成功上岸了枝江公务员，可令她没想到的是，这一次母亲的拒绝同样坚定且儿戏。

“小地方能有什么发展，去那儿工作还不如留在武汉捡垃圾。”

在望瑞玲的眼里，似乎只有大城市才好，在大城市里才能大富大贵，才能幸福，而在小城市偏安一隅、安居乐业的生活她不屑一顾。

无奈，杨元元只能再次放弃了这个机会。杨元元并不是不优秀，在这期间她收到过很多面试通知，但都被母亲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。就连西北大学发来的面试邀请，也被她以地方偏远、说不准是骗子的理由不让杨元元参加。

最后，杨元元还是走上了追逐梦想的道路。望瑞玲有“上海情结”，杨元元也不想完全放弃自己的梦想，母女商量一番后决定让杨元元继续考研，目标——上海海事大学，法律系。

如花凋零

2009年9月，望瑞玲终于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上海，和拿着录取通知书的女儿一起。老样子，她又住进了女儿的宿舍，和女儿同床，每天除了上课都在一起。

这样的奇葩行为室友们自然无法忍受，同寝室的室友直接搬走，望瑞玲“顺理成章”地占据了那个床位。

在校方得知这件事后也曾找过母女俩进行谈话，驳回了杨元元申请宿舍的请求并希望望瑞玲能搬走，或者母女俩可以在外面租房住。但基本没有存款的两人又怎么有余力在外租房呢？

11月21日，校方下了最后通牒，禁止望瑞玲借住宿舍。好在天无绝人之路，一位校内的体育老师租给了两人一间空房，每月450元，但23号才能拿到钥匙。

母女俩在宾馆熬了一天，可宾馆价格太贵，望瑞玲舍不得钱，第二天就偷偷出去了，在电影院的座椅上休息。好不容易挨到了23号，两人终于搬进了租住的房子，可由于没有生活设施，只能在水泥地上铺被褥睡觉。

11月25号，杨元元很早就起来了，她如愿读上了法律系研究生，但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。她和母亲仍然住在一个小房子里，甚至连床都没有。她想了很多，也和母亲说了很多，其中有很多内容都是关于一些自杀的大学生。

在这之后，杨元元以这里太冷，回去向学校再争取一下宿舍为由离开了。

第二天上午，有人在洗手间发现了已经死亡的杨元元。她用毛巾系在水龙头上，绑成一个圈，将另一端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，她蹲下身，缓慢而坚决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是非对错，争论不止

杨元元的故事结束了，但此事的影响才刚刚开始。

在杨元元死后，望瑞玲和杨元元的弟弟向校方索赔35万的赔偿金，据说其中5万用于安葬，剩下的给杨元元的弟弟买房，并认为校方应该对杨元元的死亡负全部责任。

望瑞玲声称自己和女儿被校方“强行赶走”，并且在校期间自己和女儿曾遭遇过宿舍“乡下人”的辱骂以及老师“没钱读什么书”的讽刺。更是在事发当天的早上七点半想要去宿舍探望女儿遭到宿管的阻止，从而错过了女儿的抢救时间。正是这一切造成了杨元元的死亡，仿佛自己没有一点儿责任。

校方也发表声明，对于杨元元的自杀表示痛惜，但此事与学校并没有过多的牵扯。

首先，宿管和老师的辱骂是无稽之谈，许多同学都表示宿管是个很好的人，根本不会做那种事。而老师的辱骂除了杨元元母女在场之外，也只有杨元元的班主任亲眼见证了，据他所说并未发生这种事。

同时，事发当天也并未有人阻拦望瑞玲进入宿舍寻找杨元元，只是她并未找到人。

所谓的“强行赶人”更是过于夸张，事实上，早在刚入学时校方就已经找杨元元母女俩进行了谈话，而真正责令两人搬走，并且禁止望瑞玲进宿舍时已经将近三个月后了。她们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准备。

在这期间，学校安排了杨元元勤工俭学并且尝试为望瑞玲找工作，并且也询问了有没有老师有便宜的房子可以出租。

当然，也有很多人对校方的声明表示怀疑。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的，在这起案件中，学校无疑是强势的一方，作为强者，掩盖证据甚至歪曲事实都是更容易的。可真相是否如此，除了当事人以外无人知晓。

学校有责任吗？当然有，但我认为责任并不在所谓的“强行赶人”上，而是忽视了学生的心理问题。我们不知道相关人员的“辱骂”是否属实，可杨元元母女确实在学校宿舍住了将近三个月。而且，学校也从未发生过因为贫困而责令学生退学的事件。

很多人认为，相比与武汉大学提供了宿舍，上海海事大学未免过于冷漠。然而，本科时的杨元元不过刚刚成年，并未走向社会，也没有能力负担起一家人的生活。可读研的她已经三十岁了，本科毕业也近八年，也曾工作过许久，学校没有义务继续为她的母亲提供宿舍也是情理之中。

望瑞玲有责任吗？应该说是难辞其咎。如果她没有那么自私、那么虚荣，或许杨元元已经完成了在北大的学业，或许她在一个小城市安安稳稳地生活，或许她成为了一名大学教师教书育人。一切似乎都会变得不一样，如果她没有选择和女儿同住，如果她没有选择缠着女儿不放到一个病态的地步。

最后，校方出于人道主义对杨元元的家属赔偿了16万元。

“都说知识改变命运，可我掌握了那么多知识，为什么还是这样的命运呢？”这是杨元元那天早上的话，问自己，问母亲，也问这个社会。

杨元元的遗物仅有几本书，里面夹着一张北大的录取通知书，那是她最初的，曾触手可及、又失之交臂的梦想。

作者：九月授衣 校稿：川川

参考资料

贫困女研究生自杀续 校方拒绝以单位名义道歉；中国青年报；2009.12.16